他是一個連道別都格外帥氣的人。乾淨俐落的轉身、不多餘的動作,甚至連言語都沒有。
他從不回頭,堅定且不帶任何留戀。
有時我會想,會不會哪天他死了,他的背影便是我看到他的最後一眼。
但我沒想到,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。
唯一值得慶幸的(或許也不能算好事),是我見到他的最後一眼並不是背影,而是完整的正臉。
前夜,我將他遺落的書送去給對門的他,他對我道了謝便又回了房間。
我沒有他昨晚背影的印象,只記得關上門前我還看著他的臉,我沒想到那是最後。
他在房間裡,低垂著頭,身體無力地隨著細微的空氣流動擺盪,彷彿與他的形象完全搭不上邊的葉子,搖搖欲墜。
警方判定是自殺──雖然他並沒有留下遺書,但他本來就不是會留遺書的人,那樣太不帥了。我想。
警察問我他是否有憂鬱症或任何前兆,我搖頭,他什麼都不跟我說我怎麼知道,他其實本來就寡言。
不知道是不是麻木了,自知道他的死訊起,我一點難過的情緒也沒有。
做一樣的事、吃一樣的飯、過一樣的生活,世界似乎沒什麼不一樣,只是有那麼一點不對勁,或許是我這些天總是做了惡夢驚醒,卻又想不起夢境的內容的關係。
我重新走進他的房間,他的身體已經不在了,大概是火化了吧。同樣沉默的房間此刻卻失去了生氣,突然就變得格外空蕩。
角落折射的光吸引了我的注意,碎裂的紅色玻璃珠異常突兀,映出我扭曲的臉,詭異且不自然。
這很奇怪。我想。不對勁。說不上來的怪。
直到現在我才察覺這件事的莫名詭異,說起來他怎麼會自殺呢,憂鬱症什麼的一點也不帥,無法想像他哭的樣子。
我開始在他的房間焦躁地來回踱步,我慢慢地確信,他是被殺的。就是一種直覺而已。
所以,在他的死亡已經被以自殺結案的現在,我開始著手調查這場謀殺。
首先要從最瞭解他的人開始……那不就是我嗎?跳過。再來是他的家人。
我走出他的房間,他的父母看見我的時候似乎有些驚訝和一點說不上來的尷尬。
簡單的寒暄解釋自己只是想來看看他後,我問了當天事情發生時他們的行蹤,他們互看了一眼,說那時他們還沒下班呢,回到家時才發現……
他母親忍不住哽咽,但很快地收拾好情緒,用泛紅的雙眼疑惑地看著我。
我沒有多跟他們解釋,只是道了謝後離開。
隔天我去了班上,教室裡的氣氛還是有些沉重。他的座位上擺著花,象徵他的永遠缺席。
我知道他和每一個人的交情,也知道哪些女生跟他告白過,所以我一一去問過他們當天的行蹤。
直到有個人來阻止我。
他站到我面前,用一雙不知是哭紅的還是氣紅的眼睛看著我說,夠了,不要再揭開大家的傷口了。
我皺起眉頭,煩躁地想繞過他離開。
我並不認識他,但就是下意識地對他感到厭惡。
關你什麼事。我說。冷漠的。
在我剛踏出兩步準備離開時,那人像是鼓起了好大的勇氣喊,因為我是他的男朋友。
我轉過身瞇起眼看他。我驚訝的是我竟然一點也不意外。
我聽見他說,一定是我們的關係給他太大的壓力了,都是我的錯。
他的表情一副快哭出來的心碎樣。
少自以為是了。
我上前掐住他的脖子,狠狠地瞪著他。
他那樣帥氣的人怎麼可能因為這種原因自殺。
更別說他並不是自殺那種無趣的死法。
那人脹紅了臉,發不出一點聲音,拼命地掙扎。我像是毫無感覺似地繼續收緊了手指。
而且他怎麼可能是同性戀!他那麼帥氣的人,他該永遠活在陽光下!他……
我忽然地鬆開了手,任憑那人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。
我低頭看著我的手,那似曾相識的手感讓我有些困惑但又隱約明白了什麼。
我得回去整理線索。我低聲呢喃。
毫不猶豫地開了他家的鎖,進了他的房間,我又一次看見那紅色玻璃珠,我的臉依然破碎而扭曲。
那本我拿來還給他的書被隨意地丟棄在一旁,甚至連書都還是朝下打開的。凌亂的房間。
我想起事發當天,我自己,似乎就站在他的房間裡。
我躺上他的床,閉上眼,然後做了一個夢。
夢裡有個人總是跟在他的身後,記下他的生活他的習慣他的一切。
然而他們幾乎可以算是從未有任何的交談。
他並不將那人放在心上,當然也不將他當朋友──或者他根本就不記得他。那人仍自欺欺人地視他為偶像、朋友,執著於他的帥氣。
然後有天,那人發現了他遺落的書,不請自來地踏入他的家門,換來他的不高興和質疑。
那人焦急地向他解釋他們的朋友關係,還拿出了他的生活記錄想證明。
他不舒服地打斷那人,不耐煩地說,別再這樣做了,我根本不認識你。
那人的笑僵在嘴邊,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。
他拿回他的書,關上房門前丟下話:也不要想去調查我男朋友,被我發現我絕不放過你。
那人突然伸手擋住了門,臉色冰冷的連吐出的字句都彷彿結上了一層霜。
你是同性戀?那人問。
我以為你知道呢,不是那麼仔細的調查我了嗎。他反而驚訝。
他的尾音消失在喉間,那人猛然伸出了手掐斷了話語。
你騙人!你騙人!你騙人!那一點也不帥!
你騙人!
他的掙扎逐漸在那人瘋狂的低喃中停止,失去所有聲息。
那人冷靜地起身,在他房間的梁柱上掛上繩子,再將軟倒的他掛進繩套裡,然後離開。
我從夢中醒來,看著那顆本該是我的、卻在他房裡的紅色玻璃珠,突然笑了起來。
我找到兇手了,現在就替你報仇。
我邊喃喃說著,邊站上椅子,將似乎是那天後就一直沒丟掉、只是擱置在桌上的繩子再次懸掛上梁柱,踩進與他相同的結局。
這下子,他總該記得我了吧?
我可是、替他報仇的人呢……
我滿足地閉上眼。